初秋午後強降雨迎來第五次社會關懷領袖培力工作坊。8/14(三)由聯合勸募支持的工作坊同樣在中華育幼機構兒童關懷協會(CCSA)萬華家處中心舉行。本次邀請長期參與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志工服務的種子講師——阿芩和Winter擔任青少年的社會Mentor,透過自我生命故事的分享,啟發少年學習自我照顧,並有機會關心公共事務,在各種逆境掙扎中,不斷尋找適合自己的生命方向。
阿芩的成長的過程遇到很多困難,回顧過往人生體悟:「我學會練習接受自己就是狀態不好,需要好好休息。」過去的她遇到生命卡關的時候,總想要靠自己解決所有的事情,拼命的工作,曾有三年沒有坐著吃飯過,很常常責怪自己:「怎麼可以休息?怎麼會做不到?」什麼事情都用撐的,但她意識到自己憂鬱症狀即便緩和,很有可能再復發,不能再靠自己一人,因此學會了接受自己的各種狀態,並適時休息、求助醫生、朋友,拓展自己的人際資源,最重要的是,學會和自己對話,將看似無法完成的事情,拆解成小小的目標,鼓勵自己透過完成階段性任務,最終也能攻破巨大的關卡。
勤奮生活的阿芩曾經到美國留學攻讀大學、碩士及博士。她深刻感受兩種邊緣化的身分認同,啟蒙其走上關心公共議題的生涯發展目標。其一是女同性戀身分,這個身分不僅曾讓其與母親關係出現裂痕,累積諸多深層的傷痛亟待修復,還得親身面臨當時台灣相較保守的社會氛圍中的異樣眼光與評價。其二是台灣的國族認同,特別在中國以國家資源大興「孔子學院」(中國免費提供給世界多數國家中文師資、教材及教學方法的非營利機構)和布建「一個中國」的統戰網絡,讓她必須經常與外國人解釋自己與中國人的差異,並忍受各種大小歧視言論與行為。
「太陽花運動」作為台灣青年具體反抗中國以商逼政的關鍵歷史事件,阿芩也參與其中。因為協助朋友選舉相關事宜,而踏入政治領域,隨後甚至加入台灣的「綠黨」,參選立法委員,雖然最後沒有選上,但是持續擔任綠黨秘書長至今。近年來非常關心青少年面臨的數位性暴力議題。阿芩提到促使她走向關心社會的重要動力是「憤怒」,生命遭遇各種預期和非預期的艱難與遺憾,讓她想為自己關心的群體發聲,但能夠持續至今的動力則是「愛」。因為對自身伴侶、家庭和國族社會的愛,讓她知道即使理想社會變革的路途既遙遠又障礙重重,仍然沒有退卻,而這也成為她面對生命各種挑戰的重要養分,持續朝向自己覺得有意義和理想的方向前行。
Winter坦承自己是一位打扮中性的男雙性戀,曾有不同性別的伴侶,目前比較偏男同性戀,也深知自己不會想要變性或成為變裝皇后。上揭細膩地自我認同描繪在其所身處的年代——相對保守的台灣社會——就連自己最親近的家人也往往充滿帶刺的想像與評價,是大家看電視時,以丑角的形象出現,被大家嘲笑、羞辱、不受歡迎的對象。Winter也無可避免地在過程中自我懷疑:「我是誰?為什麼我跟別人不一樣?」他因著性別認同、生涯選擇及生活習慣,與家人有諸多紛爭,至今仍有許多鴻溝,雖然住在同個屋簷,卻保持距離,互不干涉的相處。
Winter提到家人只希望他能好好讀書,考上公立高中和大學,並有一份體面、穩定的工作,可是這樣的人生與他的喜好、志趣大不相同。他想念設計,但父母不肯成全,幫其選擇大安高工資訊科,因為非自己的興趣所在,課業壓力又大,學習歷程相當辛苦,曾評估自己有憂鬱的症狀(但始終未就診),時常有在教室看著窗戶就想往外跳的意念。儘管如此,他的家庭經濟生活尚可支持其繼續就學,高職加入漫畫研究社,此社團有一群同人誌漫畫愛好者,對於性少數群體相對友善,他的經驗可以被好好傾聽、敘說及討論,讓他逐漸在壓抑的生活氛圍和步調中找到一個可以寄託情感、找回自己的出口。
他在求學的階段也面臨對未來方向、目標的茫然感,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。在不斷被成人掌控和決定的世界中,忍受著任課老師教的東西都聽不懂、學校各種去個性化的規範……等,這些經驗並非個人獨有,很多同儕都有共感。在一次主動報名的全校朗讀比賽中,索性針砭學校存在的問題,抒發長期積累的負面感受。
Winter之後有機會轉學到復興美工,原本以為是自己有興趣的科系,殊不知卻面臨身心極大的挑戰。科班規範每週的作品進度常常無法準時繳交,做事情做到一半就卡住,例如:準備好材料,要創作時卻無法下筆,拖延許久,但心裡總會很焦慮、自責,錯綜複雜的情緒交織。後來選擇到中壢、台南等地繼續念書,遠離台北家人的管轄範疇,心理稍獲紓解。這段期間也加入同志相關社團,認識不同科系或學校的多元性別群體,不僅個人內在深處的疑惑獲得解答,也因此結交不同的朋友,開啟自我療癒的學習之旅。Winter有機會認識多元性別群體的複雜樣態,更開始思考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。後來更加入熱線成為接線志工,接受完整的性別知識培訓,與不同的非營利組織溝通、聯繫的經驗,啟迪自己關心不同的社會議題,例如勞動權益或環境保護。
隨著生命閱歷的豐富,Winter的生涯發展規劃也從迷茫焦慮到愈來愈清晰、穩定。原本白天從事設計工作,晚上到熱線擔任接線志工,後來發現,設計業的工作其實不斷強化社會主流審美價值──二元性別、異性戀為主──的刻板印象,這與自身接受熱線訓練且期望突破二元框架、發現多元性別獨特樣貌的進步觀點大異其趣,浮現了「這是我想要的工作嗎?」的疑問。辭掉設計工作的Winter回復過往宅在家裡,僅維持基本社交生活的狀態,後來因緣際會認識關心無家者的非營利組織──芒草心,並加入工作團隊,他意識到自己的經驗與無家者類似,很年輕就離開家庭,扣除經濟的問題,很多無家者無法回家,是因為被家人暴力對待,不得不逃離傷痛處所的結果。
Winter在自我探索的過程也不斷在拿捏、練習與家人的互動關係。他最終意識到自己和家人都是獨立的個體,盡可能互相尊重,為自己負責即可。選擇不回應家人,是因為很多議題和想法差異甚大,難以對話,溝通到最後就是衝突,倒不如減少說話。每個人選擇與家人互動的方式差異甚大,沒有絕對的對與錯,不了解他人脈絡的外人,更無法做出任何評價,Winter的經驗體現了一種家庭相處模式,青少年可以從中思辨,自己與家人的關係?自己適合哪種相處方式?
Winter踏上關心社會的步伐,來自於「察覺自己與世界不一樣,希望這個世界讓自己舒服一點」。此想法與阿芩的生命體會有異曲同工之妙,因為對自己關心的人事物有「愛」,希望自己與他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,因此關心社會中的不平等和不公義,願意為弱勢群體發聲、為不公義之事倡議、為有需求的人提供適合他們的服務。阿芩和Winter的經驗給予青少年非常細膩與真實的範例,讓我們充滿感受到,活生生的人們如何在逆境中掙扎、迷茫、窒息、喘息、奮鬥、挫敗,不斷探索、尋找適合自己、值得追求的人生發展目標,而這就是多數領袖所經常經歷的挑戰。
針對處在迷惘情境、看不到自己未來方向的高中生,Winter分享自己一路走來的心法。他邀請青少年要勇於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,並培養主動找資源的能力,透過敘說能夠讓別人聽見,進而幫助自己解決眼前的挑戰或未來更大的難關。再者,盡可能結交幾位支持自己的夥伴或找到適合自己的團體,運用身旁的資源,能夠幫助自己逐漸找到生涯方向。
本次團體除了有精采的講座,更特別依據學員表達在乎與煩惱的事情,規劃「焦點對話」活動。由於學員多數來自同一間兒少安置機構,他們所反應的問題也都來自於機構日常的管理規範及互動關係,青立會陳研發長特別邀請該機構的社工出席或透過文字回應,傾聽兒少的心聲,並從機構或社工管理的觀點提出多元想法,再者,也邀請來自一般家庭的學員和子筠研發專員參與,促進更多思辨對話。安置兒少關心的議題包含:沒有/限制手機使用、零用金不夠用、外出層層審核好不方便、對未來沒有目標/討論空間或成效有限,共四大面向。
依次序討論。第一面向,青少年反應機構是否能夠使用手機需要看生活表現,其表現有制式的考核標準(等級從D到S級),但公平性和必要性令他們質疑,再者,兒少要上課/上班才能使用,有的少年希望能夠不限制場合,有的少年甚至沒有手機。機構社工回應,有制度是基於公平客觀的標準,且最重要的目標是為了確保院生的安全。然而,我們必須思考的是,安全的考量是否充分納入兒少日常生活的教養,透過練習養成自我管理的習慣?手機對於青少年群體的必要與重要性?成人如何與少年一起討論,在風險管理和兒少資訊權的各方利益中,取得符合「兒少最佳利益」的處遇策略?此機構需要重新構思相關管理原則。
第二面向,青少年反應高中生的零用太少,每週僅有150元,一個月四週來看,僅有600元,若累積三個月只有1,800元。一方面無法自主管理所有零用金,有一半必須強制儲蓄,另一半則要提出申請才能運用。有的少年因為想買價位較高的禮物回送好友,對於既有的制度感到侷限和不便。機構社工回應,考量物價增長,未來不排除調漲,但缺乏具體的期程和討論機制。社工特別強調院生沒有工作賺錢,零用錢是機構給院生的,呼籲他們應該要量入為出,並提到機構有提供豐富的生活物資、文具用品、飲食,院生並不缺乏,只是有學員現場反應,機構冰箱的東西不能自己索取,但很多物資都囤積許久,放到過期、腐敗,也不願意給孩子,再者,善心人士捐贈的物資選項、種類大有侷限,本就無法回應個別兒少的需求,必須回到兒少發展的狀態和需求來理解。孩子每次向成人表達自身意見的過程都是一種求生/求助的訊號,更是一種學習獨立成熟面對外在挑戰的練習機會,成人屢次的搪塞、勸退、侷限其想像的回應,都可能使兒少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不被理解、焦慮難受、侷促不安的體驗,此經驗不僅會影響他們的自我認同、與人的互動關係,長期而言,可能形塑他們對未來生活的有限想像。院生其實了解自己需求和想望,也知道不能夠成為月光族,因為這些都會直接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品質,成人要能夠與他們實際討論零用金的運用,並真正讓他們逐漸掌握自己的零用金,透過不斷練習,逐漸習得適合自己的儲蓄與消費觀念。
第三面向,青少年反應孩子外出需要提前三天申請,並且必需要經過當班老師、社工等多道關卡審核,相當麻煩與不便。況且每個月外出時數僅有24小時,若以8小時為一天計算,一個月8天週末僅有3天可外出,這與一般家庭兒少的普遍經驗差異甚大,也不符合《兒童權利公約》(CRC)、《聯合國替代性照顧導則》、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委員對於「兒少替代性住宿型/機構型照顧」的核心期待──「縮小與一般家庭的差距」、「減少院生必須適應機構文化而自我犧牲的現象」。機構社工回應,機構被要求必須承擔每一位院生的人身安全風險,大人背負著龐大壓力,希望兒少和成人雙方能夠互相信任。機構的擔心焦慮、院生的出入安全風險都是既存的事實,但是兒少反應機構的家庭會議、討論空間和成效都有限,孩子的聲音和需求沒有被充分考慮,較少實質改變,這中間的落差,成人必須耐心、整全地讓孩子了解,並優化討論的機制、氛圍、關係,如此社工期待的「雙方信任」,才有可能發生,否則各執一詞,孩子與成人都在受傷中對立生活在同個屋簷底下,沒有人是贏家。
第四面向,青少年反應個人並不喜歡目前選擇的餐飲科,但也不曉得自己想做和能做什麼。目前唯一想做的就是唱歌,但既有資源和環境無法支持此夢想。有的少年提到目前機構的家庭會議僅是形式,他們遇到的問題沒有獲得改善,感覺社工只是在做一份工作,沒有辦法好好陪伴他。機構社工則回應,院生不應為了自己的需求,影響他人,如果院生不是因為想要更多特殊對待、個人想偷懶、只想到自己的利益,不為他人著想,社工會願意聆聽、納入考量。我們想邀請機構工作者回想自己從小到大「回家」的經驗,或許往往是需要放鬆、發呆、軟爛,經常感到迷茫、偶有對規範感到憤怒、煩悶、想要違逆長輩的時候,這就是大部分青少年的日常現實。育幼院作為替代性照顧家庭,儘管其存在「公領域」風險課責性的特性,難以完全滿足兒少個性化的處遇措施,但也不能完全忽略家庭對於個別兒少的獨特性和發展性需求。一般家庭能夠容許孩子只想到自己、軟爛、渴望獲得特殊對待,安置機構也應該具備類似的功能,因為有特定、穩定、正向且持續的關愛,孩子才能夠相對健康的分化,發展獨立自主的性格與能力。國內外研究都有提到,在逆境環境長大的孩子因為過早親職化、失去一般家庭孩子所擁有的自在與快樂童年,很容易影響他們長大成人過程的自我認同、人際關係、心理健康及生涯發展想像。
為了充權賦能機構兒少的求助意識與能力,陳研發長更特別介紹了許多安置兒少能夠善加利用的申訴/反應管道。包含:家庭會議、院長有約、機構申訴信箱、衛生福利部社會及家庭署(簡稱社家署)的安置兒少意見信箱、申訴電話、地址,衛生福利部的部長信箱、社家暑信箱、新北市政府社會局信箱、地址等。只見有位學員認真地做起筆記,期待這些資源能夠成為他們促進機構改善照顧品質的重要管道。
為了幫助孩子提升溝通的有效性,陳研發長也教導學員有效的溝通原則。第一要件是,採取「我訊息」的說法,避免以指責他人的姿態展開對話,例如:我怎麼了?我的感受和想法?我希望?;第二要件是,先穩定情緒,平靜下來,再說話,能夠幫助我們把自己遇到的事情清楚、完整地表達;第三要件是,一次講一件事情,把人事時地物說清楚,能夠讓成人了解事前原委、進入脈絡思考,避免做出錯誤的評價和決策;第四要件是,三明治法則(即通情達理原則),將表達的內容分成三個部分,起初以同理對方的限制為開場,讓對方願意繼續聽下去,進一步再表達自己的需求,最後,表達對他人理解和協助的感謝,或許將話語透過策略性包裝,能夠提升兒少與權力者、資源掌控者溝通的成效。
工作坊尾聲,陳研發長介紹下一週要去參訪「浪浪別哭社會企業—台北店」的注意事項,並邀請學員使用Google Map規劃交通路線和工具,與此同時,也討論要訪問店長的問題及各自的工作分配。透過參訪社會企業不僅學習關心重要的社會議題,也能讓青少年自主規劃交通和分擔工作任務,著實體現青少年自立教育的精神與內涵。
活動結束後,學員在課程活動安排還有自我學習成效方面,均給予滿分5分的評價。有少年提到:「我了解不同人的路程」、「我發聲了,HAPPY」等,不僅肯定自己的學習表現,也給予青立會辦理領袖培力工作坊的目標和價值諸多肯定,鼓勵我們持續基於青少年的需求,提供適合他們的服務方案和內容設計。